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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9章 敲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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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9章  敲打

部下忙笑道:“將軍這話如何說來?”

劉蒙彈了彈手中的名帖,一面道:“這賈家雖有居中轉圜的意思,可有那賈雨村、薛蟠兩人在,哪怕我使了手段,仗著家勢,自然還是偏向那邊的。何況我不曾提那賈赦的事,也顯得怯弱不敢得罪他們。這等情勢下,這賈寶玉獨自前來,大約是自己情願。”

可是這賈寶玉,為什麽情願過來?若說是求情,前面賈政都不能成的,他哪裏來的把握?若說是從中說合,且不說自己這裏,就單單賈家那邊,他又如何做得主來?

除卻這兩樣,再要有別的想頭,那就越發有趣了。

這麽一想,劉蒙更覺有些深意。似他這樣九死一生爬上來的人,不肯輕易看低哪個人,何況賈寶玉出身富貴,又有功名在身,見一面也是無妨的。

是以,他叫來賈家使的小廝,一口應下這事,又現回了帖子,命他帶回去。

寶玉得了這回帖,心中歡喜,忙預備一二,只悄悄告訴黛玉一句,便拿準了時辰,提前過去拜見。

及等見著劉蒙,他也是禮數周全,十分謙遜。

劉蒙見著,更覺可異,思來想去,終究直言想問:“二爺投貼相拜,親身前來,到了這裏,又這麽謙遜,我倒慚愧起來。究竟你我兩家也沒什麽冤仇,反是有些結交的緣分,何必這麽著。有什麽言語,只管說來便是。”

寶玉聽了,猶豫半日,終究婉轉將薛家情境提了幾句,又嘆道:“我那薛家表兄為人胡莽,性情暴躁,卻是有的,可要說存心必要打死人命,卻也沒有那麽個心。嚴父早喪,他家這一脈,也只他一個,並無兄弟,寡母弱妹,一則外頭轄制不住,二來也是苦苦以他為法,才鬧出如今這麽個境地。”

這話雖說得在情在理,劉蒙卻不是那等心性慈軟的,縱然詹端與他情分寡淡,瞧在詹廣這兄弟面上,他也不肯輕易讓步的,當即冷哼一聲,沒有言語。

見此,寶玉倒也沒有十分動怒,只是溫言和聲,著實將薛家的情景描摹一通,方問了一句:“如今情勢如此,我也知道,讓貴府就此做罷,自然是不必提的。只是到底是極近的姻親,又得了托付,便登門拜訪,想問一聲,大人真個必要我那表兄償命,不論如何,都不肯有半點讓步?”

要是旁人,或是斬釘截鐵必要一命償一命,或是稍有轉圜提出個意見來,劉蒙卻是早就請了精通邢獄的老吏,又問過幾處人家,心知這等世家豪族的手段,當即冷笑道:“何須我等讓步,貴府只怕早有把握,打準了以金贖罪的路數。我想著他以命相償,只怕還不容易罷!”

“終究是冤家宜解不宜結,何況他本有罪過。”賈寶玉立時道:“我等困於親戚情面,涎著臉做這個打算,也說不得什麽本事,實是慚愧的。但凡能彌補一二,休說是我那表兄,就是我們,也是合該如此!”

見他說得誠懇,劉蒙目光閃動了兩下,正待言語,卻聽外頭忽得有人道:“我們家無須這些彌補!”

眾人轉頭看去,卻是詹廣鐵青著臉,站在那邊,身邊立著個少女,一身寒素,面白唇青,也正直瞪瞪看著他們。

寶玉原見過他們的,當即長揖一禮,卻沒有半句旁話辯駁,著實心中有些慚愧的。

倒是詹廣父女兩人見著他,面色稍稍和緩了些。

也不是因為旁個,卻是前面賈政攜他過來,與詹端靈前吊唁的時候,賈寶玉心有憐憫,又代薛蟠慚愧的心,除卻點香作禮等外,且燒了送來的銀錢紙馬,並自己的吊唁文章,又灑淚相對,十分鄭重,尋常友人都不曾做得的。

且他生得一張好相貌,禮數言語出眾,究竟薛家又只是表親,詹家人見著他如此,又想著兒子靈前冷清,有這麽個人吊唁,也不免有些領情。

有了這個印象,再想著前面說得那些話,倒覺得他也是有些懇切,並非一味虛言敷衍。

兩人神情如此,劉蒙看在眼裏,再看寶玉一眼,究竟也和軟了些,因道:“寶二爺今日為他薛家奔波,也是盡了心力,日後如何,大約也是無愧於心的。你如此,我這做長輩的,自然也要如此。何況,以金贖罪的成例在那裏,我們也未必能作準什麽。何必再提這話!”

寶玉心中慚愧,嘆了一口氣,想了想,覆又問池家、甄英蓮母女,將及賈雨村所作所為。

提了這話,劉蒙心中一喜,面上卻依舊冷笑:“提這話做什麽?你們賈家家大勢大,他們倒了過去,也是合該的。何況,我們原與他們無個冤仇,難道還能下死力治死?當初也不過激一激罷了。誰知他們竟半點骨氣也無,也不知甄家老爺泉下有知,是個什麽想頭!”

聽見這話,寶玉忙為甄英蓮母女辯駁,不免提了幾句舊年薛姨媽、薛寶釵待甄英蓮的好處,又提了幾句她們為人品性。至於賈雨村,他卻是一筆帶過,著實不肯多說。

見此情景,劉蒙便猜出,賈家大約看賈雨村,也不如舊年那般信服,多少有些人存了旁心了,當即心內大喜,口中卻不免將賈雨村種種行止,狠狠數落一通,又嘲諷道:

“依著我看,若非那賈雨村枉法,舊年把那薛蟠懲戒一通,他得了教訓,說不得我這侄兒也不會喪命,你我兩家也不會兵戈相見。誰知你們家照舊與他相厚,為他張目,也是奇事!

如今你過來,也是好言好語,誠心誠意,看在這一份情面上,我也說一句真心話——如今我須是讓步了的,你家再要得寸進尺,且讓貴府大老爺想想,舊年石呆子、前面平安州兩件事!真個惹急了我,大家碰個魚死網破,我橫豎泥腿子的出身,卻是不怕的!”

賈寶玉聽了這話,又想賈赦素日為人行事,雖不知就裏,也猜出怕有些違法犯忌的事藏掖裏頭,不免面色微變,忙溫言勸說,著實做足了禮數,才從劉家辭去。

一準出來,他也顧不得旁個,當即催馬回去。

雖說京城地界,街市人多稠密,他不敢縱馬狂奔,也再三催促,命小廝長隨尋那等人行少處偏僻處,好快快回去。爭奈跟著的三個人不肯:“哥兒今日出去,也是瞞著人的,再要往這些僻靜處去,萬一有個什麽強梁人物,再生出事來,老太太、太太便要打我們一個死!”

寶玉恨得無法:“這京城地界,能有什麽事!不過我丟了塊玉,倒弄得天大的事一般,也是奇了!”卻究竟拗不過,只得依著他們所言而行。

好容易回到家中,他先便尋賈政,將今日劉蒙的言語說了一通,又著實認罪悔過。

這賈政雖知道平安州一事,卻著實不知什麽石呆子的案,又想著賈雨村與他們家相厚,賈赦為人如此,只怕這兩件竟還是小的,必還有旁的夾雜其中。

現今聖上震怒,又命嚴查,再要將這些案宗遞上,饒是他們家勳貴出身,也要脫一層皮的,當即面色發青,忙命人將賈赦賈珍並賈璉請來,說是有要事相商。

而趁這個空隙,賈政自然又將賈寶玉格外訓斥一通。

賈寶玉自幼懼怕這個嚴父的,當即只能垂頭唯唯而已。

倒是賈政教訓了一番,又想著今日消息,到底是賈寶玉探問得來的,又事關要緊,可見他雖然莽撞,到底比舊年有些見識了,因又問他如何想著過去的。

寶玉道:“回老爺的話,我也不曾多想,只是想著姨媽家素日待我頗厚的,與他們奔走一二,原也是應當的。二來,這詹端年輕夭亡,他父母又只此一子,也著實可憐可嘆,前面隨老爺過去,靈前寒素淒涼,我再去上三炷香,與他吊唁,盡盡心也是好的。這才過去。”

見他說得懇切,也都是人情中事,賈政倒比先前和緩了些,竟少見得點一點頭,因道:“你雖行事莽撞了些,這心意卻頗見德行。又得了消息回來,倒也不算管窺蠡測的蠢貨,終究也是進益了。”

說著,他想了想,命人取來一方端硯,兩錠名墨,賞給寶玉。

寶玉見著,忙垂頭應諾,卻沒有多少念想,只瞧那墨是前朝的名墨,私心記著送與黛玉去,便不記旁個了。

說話間賈赦等人已是前來,眾人落座吃茶後,略作言語,賈政便命寶玉將前頭的話又說了一通,賈赦面色登時一變,起身喝道:“這劉家小兒,敢做這等事!”

雖這麽說,他心裏一想,卻又有些頹唐:都敢將賈雨村這頂頭上司拉下馬了,這劉蒙還有什麽不敢?自家如今遠不如舊年那般勢大,這劉蒙卻已是見得聖上嚴查的旨意,順勢一告,又有什麽不能的?

賈政幾人也是一般想法。

尤其賈政,一見賈赦如此,心中登時一緊,忙問道:“這劉蒙所說,可有實證?”

賈赦沒有言語,賈璉見著,只得起身將內裏的事說了一通。

及等他說罷,賈政揪然不語,賈珍卻看了看眾人,先與他道:“既如此,薛兄弟那裏,只怕不好多做什麽了,不過以金贖罪,也就罷了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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